【05-教皇】

教皇传播着正统的教义，与此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传播了传统中的陈旧。

那些便于往前而所需的坚定与智慧，同时也会不可避免地局限了眼界和思维。毕竟一旦你允许旁人替你劳心成长，那往往就意味着，你不太可能让自身得到直接的资讯和经验。

所以，要下定决心。

*******

——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绕开[副官]的监视呢？

自从隐约察觉暗处的掣肘，小绿很认真地在沉默中展开推理。

游走的视线扫过四周，不经意地聚焦在悬浮于半空的小机器人上。

自从发现[副官]系统对自己设有屏蔽，小绿就忍不住多加留心这个改变了普罗大众生活的重要存在。

邻居似乎颇为体谅小绿的职业，这时也不过新奇地感叹一句：“作家的生活方式果然不同常人啊。”

——呃……似乎，风评被害了？

当时好像也解释不了什么，小绿也只能尽力保持礼貌的微笑。

眼看思绪有开始跑歪的倾向，小绿连忙甩甩脑袋把杂念甩掉。然后，他低下头半敛起眼神，手指不自觉地擒着下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下巴尖，视线撇往别处的神情也明显地有思虑透现。

在思绪不知道跑了几个节点的某个瞬间，小绿忽然想起自己体内的那块芯片。

平平无奇，理应是所有人都习惯了的日常存在。

——日常？

这个词带着疑问的语气从意识中一闪而过，小绿被触动似的猛一激灵，随后若有所思地默默半眯起眼，灵感的锋芒从这双目光中锐意迸现。

——真的……应该是“日常”的存在吗？

在这个轻飘飘的质疑冒出的瞬间，小绿这才忽然意识：这个习以为常的存在，其实是那么突兀……简直到了违和的程度。

——[副官]与认证芯片的交互、[副官]之间联网交互……

小绿归拢着手头上那些纷杂的线索和思绪。

尽管眼下还没什么确切有力的证据，但作为作家所具备的逻辑能力，令小绿可以相信，这个中必然存在信息上的互通。

——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会有这种特殊待遇……

但是事已至此，那也没办法呢。

对此，小绿看得很开的。

取走颈后的那块芯片，才有机会摆脱[副官]对自己的定位，从而绕开[副官]对自己行动的监视和干涉，找到隐身在屏蔽之后的那个存在。

“加油啊小绿。”因为一切要避开[副官]的耳目进行，所以小绿只能躲在洗浴间里，悄声给自己鼓劲，“历史上，不也有俄罗斯医生试过在简陋的医疗条件下，给自身做切除盲肠的手术吗？现在的条件比那种环境好多了……你能行的！”

事实上，在当前环境下，这也确实只是一个小手术。

毕竟，对于人类的身体，芯片是从外界植入的异物。哪怕植入的位置是在后颈，但并不深入，不是什么轻易引发重大事故的位置。这一点倒是给小绿不少操作上的便利。

事不宜迟，拿下芯片后，小绿包扎妥当过就使尽浑身解数，不惜以最原始的手段不懈追查。

——就像谍战片那样，感觉还挺有意思的嘛。

总之，小绿在心无旁骛之余，感觉自己还挺乐在其中的。

——终于可以觐见科技领域的[教皇]了吗？

跃跃欲试地站到宅邸门前，身为作家的小绿暗地里颇为期待。

然而，哪怕让小绿穷尽自己身为作家的想象力，当时的他也确实没能预料：这一求见之后，他竟然把自己送进医院了。

只不过，这番坎坷曲折过后总算有机会绕开了[副官]，亲自见到小蓝本人，尤其是亲眼看到这个传闻中是冷血无情的研究员的人私底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微妙地有点因祸得福的意味。

看着在自己的病床边坐得拘谨僵硬、被罪疚感的阴云严密笼罩起来的小蓝本人，刚从手术后苏醒的小绿当然不会贸然说出来的。

只不过，想问清楚的事，小绿这里可是积攒了不少，因此绝对不用担心会出现冷场。

例如——

“我觉得，小蓝你其实，还是特意留有余地的吧？”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小绿的笑容，小蓝猛地一个激灵。

因为屏蔽多时而平静已久的心跳，因为这单单的一个笑容就即时跳得飞快。不知不觉已经红起了脸的小蓝连忙低下头避开与小绿的对视，一言不发地乖乖等待下文。

“尽管你给原型机下达了针对我的全方位屏蔽指令，但是……”小绿斟酌着言辞，尝试以尽可能客观的语气描述自己的感受，“我觉得，你没有让原型机杀人。”

猝然听到这话，小蓝猛地抬头，意外地看向他。

这时的小绿刚好昂起脑袋整理思绪，就事论事地分析着说：“虽然手段是见血了，但原型机也仅仅出于剥夺我的行动力的目标，而不是直指我的性命。考虑到你刚刚也说了对机器人的现行法律都不健全，明明直接抹杀性命才是真正直接有效的、一劳永逸的最优解，尤其那时候我不仅主动送上门了，还锲而不舍赖着不走。”

这么说着，小绿微笑着迎上小蓝呆愣的目光，看样子莫名有些得意，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侥幸，还是自己对小蓝人品的信任被事实有意无意地回应——“然而，机器人它没有采取这个方案，还特意避开了要害。不然以机器人的精确度，恐怕我现在不应该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而是直接躺到太平间里去了。”

小蓝又是沉痛地一个埋头，“真的非常抱歉！！！”

“别激动，我这不是没事嘛。”哭笑不得地安抚又被愧疚感击中的对方，小绿转而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已经处理妥当的伤，若无其事地打了个补丁，“好吧，其实还是有事的，不过至少我现在还好好活着。”

听着小绿带着笑意说得满不在乎的语气，小蓝内疚地悄悄看了眼小绿因为伤情而难掩憔悴的面容，随后又慌忙收回偷窥的眼神，硬着头皮回应对方先前的看法：“我之前没有详细考虑过这种情况，只不过是出于对人身安全的考虑，直接在基础程序部分写入了[禁止杀人]的指令。只有当机器人判断我的人身安全遭到切实威胁，这道禁令才会因为我的最优先等级而被自动解除。”

说到这，小蓝偷偷瞄了眼小绿的反应。眼见小绿的表现好像没什么异常，他忐忑地继续往下说——

“虽然你当时被我拉黑了，但你跑来找我的行为，还不到危害我的人身安全的程度，因此并没有触发特殊情况的应对处理……”

小绿听着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确认：“也就是说，要是我当时以其他途径见到你之后，直接把你绑走——这种情况就会令原型机解除禁令，是这样吗？”

小蓝僵硬地一个点头，艰难地应道：“是、是的……”

小绿背靠着枕头坐在病床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个仿佛快要被负罪感压垮的人。

内向。

身怀非凡的天才，同时又有纯粹的善恶观。

尽管处事手段比较匪夷所思，但本人的道德标准意外的高，有着明确的原则和底线。

大概因为内向和沉迷研究，所以在人情世故方面的行事显得比较笨拙。即便如此，他还是会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为其他人考虑。

——真有趣啊。

小绿莫名地觉得，眼前的这位著名研究员活像与世无争的单纯兔子，还是怂怂的、一有风吹草动就窜得飞快的那种。

——我这样又算是怎么回事呢？沉迷逗兔子的坏猫吗？

暗自这般感叹道，小绿表面上始终没有显山漏水，“最后一个问题。”

小蓝当即正襟危坐，严阵以待：“您、你请说！”

“为什么原型机的外观，跟我那么像呢？”

没想到小绿话音刚落，小蓝直接整个人原地石化。

小绿一点也不怕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不过也没有出言催促，只是平常地看着这尊石像，耐心地等着小蓝石像自个儿卡啦卡啦地一点点裂开……

终于——“你、你你不是脸盲么！？”

听到小蓝崩溃到破音地问出这个问题，小绿哭笑不得，“我是脸盲没错，但不至于连自己的脸也认不出啊——虽然你给原型机换了一个发色。”

小蓝无言以对。

小绿当然知道：尽管功能暂时比不过[副官]，可是现时市面上，还是有各种领域的民用人形机器人出售，有量产也有定制。

“不过这样看来，小蓝你真的知道我很多事耶。”小绿颇为意外地感慨，“脸盲这件事，我好像只在刚开始玩社交平台的时候提过，后来还删掉了。没想到，你竟然连这都知道。”

听到这话，小蓝顿时一脸“完蛋！我又暴露了！”的表情。

小绿探究似的依然盯着他看。

“订、订造这个机器人外观的时候，我是你的读者粉丝，所、所以……我就……就……”解释到后来，面红耳赤的小蓝真的要说不下去了。整个人被公开处刑的尴尬、羞耻，以及愧疚感压得无地自容，令他忍不住逃跑似的提起语速飞快道歉——“好吧我知道自己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变态小绿你应该很恶心我的真的非常对不起事情结束后我会立马自觉滚走的！！！”

“小蓝你冷静点。”有点无奈地截住小蓝的自我厌恶，等小蓝小心地抬头看向自己，小绿这才往下说，“我只是觉得，你这么了解我，我却对你几乎一无所知，感觉好像有点不公平。”

“诶？”小蓝发蒙似的看着他，脑子一时间没能转过来。

小绿平和地笑道：“我还真没见过，有哪个变态不是上赶着往前凑，而是率先自我隔离，主动把自己放在屏蔽之后啊。”

虽然小绿这话是指自己被小蓝单方面屏蔽的事，但很神奇的，小蓝依旧被这稍微安抚下来，只是依然让双手撑住膝盖，战战兢兢地把全身绷得僵硬。

——不妙，真的有点想稍微捉弄一下他呀。

小绿一不留神，这个奇怪的想法就闪过他的脑海。

迅速反应过来，小绿掩饰似的，佯作清清嗓子。

“刚刚说了，你这么了解我，我却对你几乎一无所知——这不公平。”小绿顺理成章地笑道，“所以，现在该轮到我来了解你了。”

“可是刚刚，我不是……”迟疑地这么说着，小蓝表示自己没听明白。

“我是指，”稍稍一个停顿以示认真，之后小绿问他，“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小蓝？”

小蓝愣了一瞬，旋即喜出望外地扑到小绿病床边上，激动叫道：“可以！当然可以！！！”

说实在的，起初真的只是好奇。

不过，渐渐地……

等到数年后，由小绿的小说改编的电影上映，小绿和小蓝特意乔装一番，只为亲自去看看这部电影。当然，脸皮薄的小蓝很快就遭不住了，哪怕从电影院出来后也依然慌得想要原地自爆或者自埋的样子。

对于这样的小蓝，小绿是劝不住的，也没打算劝，全程在旁看得津津有味，坏心眼地深感饶有意思。

不经意间，小绿听见路过的观众在兴奋地观影感想。

“……小绿真的好喜欢小蓝哦！”

——其他人都看得出来了吗？我好像没写得那么直白吧。

恍惚地愣了下，小绿把循着话音的视线收回，顺势暗自勾了一下嘴角。

回头看向自己的身旁，这时映入小绿的眼里：哪怕是有着帽檐压得超低的渔夫帽，以及差不多把全身裹起来的长外套，这些也差点没能很好地遮掩住，小蓝慌乱困窘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激烈反应……

结果，小绿这下真的被逗出一声笑。

耳尖地听到小绿的这一声偷笑，小蓝这个迟钝的家伙可怜兮兮地汪着眼泪哀嚎：“你果然是很恨我吧！？”

欺负人欺负得很愉快的小绿点点头，坦然笑着应道：“是呀，恨之入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