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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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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平很高兴,他在饭桌上如鱼得水,被吹捧得红光满面,吴永芳和赵肆在外头也给他做脸,给足了他一家之主的体面,他觉得倍有面子,心情自然也好。

回了家,他没什么人样地躺到躺椅上,顺势抬起脚搁到茶几上翘得老高,舒服地叹出一口气,抬眼对赵肆道:“四啊,要么咱别念了吧?”

赵肆看向他。

他也回看赵肆,认真地道:“别嫌爸说话难听,你能念出个什么呢?趁着爸现在有人脉,托人给你找个活干,说不定还稳定些。”

赵肆有些无力,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在心里翻涌,她忍住了,克制着回道:“然后呢?”

“然后什么?有个体面的活,最好是能坐办公室,踏踏实实干,干得久了总能有个出路的呀。女孩,稳定点好。”赵平本能地回应,他是真的不明白然后什么。

赵肆在心里替他把没说完的话补全了——然后到了年纪就能找个门当户对的本地男孩儿结婚,再然后生儿育女。女孩,稳定点,好找对象。随着年岁较长,她听过太多太多这样的话了,叫她从愤怒迷茫到沉默不语。她不说话,默默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

赵平看着她转过身走开,又看着那扇阖上的门,也没有说话,他觉得赵肆只是需要想想。

四月里是职业技能考试,赵肆打算考的高职高考同样需要职业技能证书。她是学会计的,考前那段时间背书背得昏天黑地。结果当然是顺利通过了,这是第一张门票。拿到结果的那天,她开心极了,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久违地叫上以前的伙伴们冲到篮球场,打了酣畅淋漓的一场球。

跑起来跑起来跑起来!

不上场的伙伴们在场边大呼小叫,赵肆跑了满头的汗,她轻盈地弹跳起来,潇洒地抛出手里的球,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球被抛出去,远远地划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正中空心。

这一天是周五下午,赵肆打完了球,擦着天黑,哼着歌回了家。

在楼下就闻到了自家的饭菜香味,其实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饭菜,这栋楼里住了七八户人家,也没有什么理由一定是他们家。但赵肆坚定地认为一定是自家。她这样坚信着,顺着饭菜香味往家走。

一扇铁门,一扇木门,两道门打开,香味扑面而来,果然是吴永芳正在做饭。赵肆怪叫一声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妈。

“要死啦,做什么呢!走开走开,别烫到你。”吴永芳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赶她出去,“去坐着吧,马上就做好了。”

赵肆嘻嘻笑着,趁吴永芳不注意从盘子里拈出一块肉来塞进嘴里,边吃边往外头走。

吴永芳很快端了菜出来,赵肆自觉地拿碗拿筷子,出来的时候正赶上赵平回来。

“呦,开饭了?我回来得正好。”赵平也是笑,放了包,过来坐下吃饭。

赵肆扒拉了几口,迫不及待地说自己拿到了职业证书。吴永芳自然是高兴的,她不懂学校里的事,但听见考得好怎么都是高兴的,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笑着给赵肆夹菜。

赵平也是不懂,他直接就问了:“这个什么考试什么证书?有什么用吗?”

赵肆简单解释了一下,见吴永芳和赵平听得半懂不懂,她直接总结道:“就是说拿到这个证我才能干会计,才能去考学。”

赵平理解了一下,眼睛亮了起来:“那就是说你能当会计坐办公室了?”

“唔……”赵肆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但好像确实也没有哪里不对,她没有细想,模糊地应了,“应该是,以后应该能干这个。”

“好。好。”赵平也不知道听懂没有,笑着夸她,给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那一天的红烧肉几乎都让赵肆吃了,这是她喜欢的菜,吴永芳炖了一个多小时,炖到肉块软烂,入口即化,就着米饭能吃下两大碗,特别特别香。

但有些人的人生经常就是在费劲力气攀上一个山头之后,很快地又要极速坠落。那时候的赵肆还不知道苦难的多变,轻易地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然后直面突如其来的崩塌。

“什么?”赵肆惊讶的声音几乎要穿透家门。

赵平被她震得耳朵嗡嗡响,一边用小指头掏耳朵一边道:“我说,我给你找了个工!可好了,坐办公室的,也对口,当会计,人家厂里的老会计带你,我跟人聊过了,可好一人,你算捡着了。”

“我没说我要找活啊?”

“你这孩子,找工作的事,你爹不给你想着,谁给你想着。我找的你张叔,就是上次一起吃饭的那个叔叔,记得不?求着人家给你介绍的。那厂子,做机械的,待遇可好,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赵平自觉办了件大好事,满意得很。

赵肆半天话接不上话,压了压心里的情绪,驳道:“我都没毕业!”

赵平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这我能不知道吗,我特意问了人家,人家说职高第三年可以直接去实习的,不用上学也没事,不影响拿毕业证。你看,多好,一点也不耽误。”

灯光惨白得刺眼,赵平得意的笑也刺眼,叫赵肆一阵一阵的眼晕,她低下头躲开了光亮,低声喃喃道:“可我要考大学的……”

赵平收了笑,端起了他做父亲的权威,他正色道:“阿四,做人得认得清自己的位置,你真当自己是那块料吗?再说了,读书有什么用,读成个书呆子,我看你现在就有点呆了!”说着他又拔高了声音:“现成的好工作摆在眼前,你不去,你以为你是什么啊?还挑上了?你看看自己配吗!还考大学,就你那吊车尾的分数,当我瞎吗?你能考上吗?行,退一万步说,考上了又能怎样,等你念完大学出来还有这么好的工作吗?”

赵肆说不出话,赵平的每句话都是一把刀,专挑最脆弱的地方扎,每一句都在心里头戳出血洞,叫她鲜血淋漓。赵平挡住了灯光,灯不再刺眼,赵平的阴影淹没了赵肆。

是啊是啊,再怎么努力也差着人家那么多年,考不上的。

是啊是啊,就算考上了也不一定就能出人头地。

是啊是啊,这么好的饭碗不要,多傻啊。

可为什么答应的话说不出口啊,为什么有一股气顶住了喉咙让她说不出话啊。

这会是她想要的生活吗,平稳地行在轨道上、在固定的节点做固定的事情的、永不脱轨的一生。这就是好日子吗?这就是幸福吗?可她恐慌的,她逃避的,她愤怒的,不也正是这所谓的幸福所谓的“都是这样的”吗!

不……不,不!

懦弱的母亲,市侩的父亲,自私的爷爷,偏心的奶奶,天真又愚蠢的兄弟,这就是困在这片土地上的一代又一代的人呀,他们从不曾走出过困住他们的茫茫群山,也从未想过要走出去。可她看见了,她看见了山外面的绚烂世界。

她还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但过去十余年的一切一切都在眼前闪过,她从未如此清晰地知道她不想要什么,不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侧了侧身,从赵平高大的影子里走出来,重新看见家里那盏自从某一天换灯泡的时候取了灯罩就再也没装上去的简陋的灯,她努力地挺直了脊背,努力地正视赵平,然后她说:“不,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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