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兰绡和一众同学来到可容纳一百人的阶梯教室上数学加强训练课。
加强训练课上的内容比普通课程更晦涩难懂,叶兰绡把它定义为另一种形式的“奥数班”。
老师据说都是有名望的教授,他们似乎志不在教育人,而是筛选人,他们讲课速度很快,内容很深,旁若无人,有些甚至手舞足蹈、状若疯癫,叶兰绡剪着寸头的女同桌徐怡评价道:“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
叶兰绡上课聚精会神的,努力紧跟老师的脚步,怕一不留神就被甩下。
但这样一堂课下来,她丝毫不见疲累,而是像蓄满了电。
班上有好一些人,一下课就趴在桌子上休息,混混沌沌,像被抽干了一样,徐怡此刻就是这样。
叶兰绡整理着笔记,王瓒在她身边的空位上落座。
叶兰绡跟她无话可说,背起书包便准备去食堂吃饭。
王瓒跟在她身边,似乎忘了那天庄园里对她的羞辱。
“你还会去圆顶食堂吃饭吗?”王瓒问。
叶兰绡说:“我去第一食堂,跟您不同路。”
王瓒说:“别张口闭口‘您您您’的,我对你没有恶意。”
叶兰绡不置可否。
她走进人群密集的第一食堂,没想到王瓒也跟了进去。叶兰绡没想明白她究竟要干什么。
王瓒身上的黄金纽扣校服果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但这次却没有学生给她让位了,经过了叶兰绡的“纽扣运动”,黄金纽扣的意义已经开始消解了。
王瓒这辈子第一次排队买饭,自然是处处透着不适应。
在一盘盘菜前,她纠结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吃什么,直到身后有同学催促,她只好看也不看,随手快速一点,说“这个这个那个。”食堂阿姨早就不耐烦了,“歘欻欻”给她打了三勺菜。
叶兰绡抬着餐盘,实在忍不住跟她说:“你不能这么快点菜,你要先等阿姨打完了一个菜,再稍等一会儿,再点另一个菜。”
王瓒问:“为什么?”
叶兰绡说:“因为你一次性叫三个菜,阿姨打菜的动作是一气呵成的,但你中途停顿,阿姨就会在你停顿的间隙再给你多加一点菜,或是下次下勺的时候斟酌一下,劳动人民手不得闲的,一闲就忍不住附加额外动作。”
王瓒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吗?真的吗?”
叶兰绡拿起自己的餐盘,果然比王瓒的多。
王瓒像个前来视察的领导一样盛赞叶兰绡:“你真的很有世俗智慧。”
叶兰绡噎了一下。
王瓒当然不知道,今辅的食堂阿姨默认女生就是要少少的饭、少少的菜,致使她经常吃不饱,这才让她总结出一点微末的经验。
她发现王瓒这个人有两幅面孔,在学校的时候,她不吝啬表露自己的平易近人,但一旦回到她所在的世界,她将会展现出冰冷的距离感和残酷性。
两个人又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王瓒食不知味地夹着菜,刚刚没看清楚,居然打了胡萝卜,这鸡腿怎么会这么肥腻?这青菜怎么一股农药味?这就是今辅的普通食堂吗?她实在吃不下,拧着眉对叶兰绡说:“你动员大会上的发言稿,是梁峪宁帮你写的吧?”
叶兰绡忽视大小姐的挑挑拣拣,心想,难道这么明显吗?
看叶兰绡不理她,她又补充到:“梁峪宁写作文有一个特点,他很喜欢引用一句话,初中时几乎每篇作文都用这句话结尾,连我们语文老师都看不下去了,劝他换个新的句子,好不容易他不用了,没想到却会放在你的演讲稿里。”
叶兰绡嘴巴大大的塞着一个红烧狮子头,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眼睛里憋出了泪水。她大体明白了,肯定就是那句“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以荧烛末光,增辉日月”。
她以为这是什么有气势的新奇句子,没想到是打上了梁峪宁烙印的烂梗。这下她连否认都无从否认了。
吃完饭,王瓒还是锲而不舍地跟着叶兰绡,叶兰绡实在受不了了,问她:“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王瓒终于认真地说:“你答应我,不要跟我抢梁峪宁,我觉得他对你不一样。”
叶兰绡失笑,就这么一回事?
她语气诚恳地说:“您想多了,我跟梁峪宁只是萍水相逢的同学,说是认识都勉强,何谈什么‘抢’?‘抢’的前提是那个东西、那个人是存在的,但他在我这里几乎是不存在的。”
王瓒看着她坦率的眼睛,许久才露出轻松的笑,说:“我暂且相信你。”
两人转身离开。
梁峪宁从教室拐角处走出来,脸色晦暗不明,他摸着胸口的位置,觉得那里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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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又连续上了两周加强训练课。
能跟上的同学状态越来越好,不能跟上的同学状态自然越来越差。
周六时安妮陪叶兰绡打完了最后一针狂犬疫苗,两人相约去安心养老院洗猫。
“路易十四真的是只脾气古怪的猫,不爱洗澡,连猫咖的人都制服不了它,”安妮抱怨道。
叶兰绡挽着安妮的手臂,她和安妮的感情越来越好,越来越像亲人了。
来到安心养老院,叶兰绡听到一阵动感的音乐声,原来是一些外国老年人在唱歌跳舞,他们跳的不是老年人热爱的广场舞、交谊舞之类的简单舞种,而是颇有难度的华丽舞步。
叶兰绡看出那欢快的舞步里融入了康康、波尔卡、康特里等多个舞种的元素,一时看呆了。
安妮介绍说,这支歌舞团上个世纪在国外风靡了一段时间,后来歌舞团散了,再后来歌舞团的成员住进了S国安心养老院。总之,这是一支颇有故事的歌舞团。
叶兰绡和安妮合力把肥胖的路易十四洗完、吹干,愉快地加入了唱歌跳舞的行列中。
她的节奏感非常好,对舞蹈有种天生的灵性,胡塞尔老爷爷看出她有深厚的舞蹈功底,还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重振“流浪者歌舞团”。
“我宣布‘流浪者歌舞团’以后正式更名为‘安心歌舞团’!流浪者不再流浪,在歌舞里获得安心!”胡塞尔老爷爷激情开麦。
叶兰绡很喜欢安心养老院的爷爷奶奶,虽然不清楚“流浪者歌舞团”的来龙去脉,居然晕乎乎地答应了,仰着一张红红的小脸蛋娇憨地在人群中笑。
安妮在一旁看得直摇头。
叶兰绡连着在安心养老院跳了两天的舞,期间有一位老爷爷跳骨折了,一位老奶奶粪袋破了。
院长阿姨这才勒令这群朋克老人们不要太过得意忘形,只有在身体准许的情况下才能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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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兰绡接着又迎来了新的考试周,这次的考试只在国际班100名同学中进行,这也是决定了叶兰绡能不能进入她梦寐以求的大学的考试。
这次的考试不再局限于卷面考试,还有面试。
接下来便是一周痛苦的笔试和面试,叶兰绡发现每一门科目都要考好几次,出的题也非常跳跃刁钻。
一群人坐在一起对答案。
“刚刚那个白胡子教授问你什么了?”徐怡问叶兰绡。
“他问我这些天上完物理课的课间都在干什么。”
“你怎么回答?”
“我说准备上下一堂课。”
徐怡郁闷了,“我也被问到这个问题了!你说他们问这种口水问题干什么?这些问题有什么玄妙吗?”
“那你怎么回答的?”叶兰绡好奇。
“我说我会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徐怡诚恳地说。
一行人又叽叽喳喳地说了自己的问题和答案,始终不得其解。
这时梁峪宁也加入了谈话,大家都知道他家学渊源,对人性有深刻的洞察,他揣测到:“应该是通过这个问题测试你适不适合这门学科,如果你回答下课后趴在桌上休息,说明你上一堂课上得很辛苦很劳累,而真正学好一门学科、想在某门学科走得更远,不在于勤奋刻苦,而在于学得开不开心,轻不轻松。”
他一锤定音到:“所谓‘着力即差’”。
大家对梁峪宁的话似懂非懂,也有悟性好的,竖起大拇指,“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
实际上梁峪宁的回答已经接近了考官问话的目的。
徐怡哀嚎一声,“这门我得挂!”
她又接着问了梁峪宁好几个面试技巧,梁峪宁说:“考试是一场双向筛选,你总会找到适合你禀赋的学科,如果一味钻研话术,就算凭借话术获得了不适合自己的offer,未来也会走得很辛苦。还是那句话,‘着力即差’。”
徐怡丧气地看着梁峪宁,用手捶了他好几下,“你当然事事轻松!一通百通!”
梁峪宁一边躲避着徐怡的拳头,一边拿眼偷觑着叶兰绡,她刚刚笑了一下。
一周就在紧张的考试中过去。
考完后,白老师便叮嘱大家适时查阅自己的电子信箱,不要错过他们的of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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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兰绡回到家,欣欣连锁酒店的老板娘钱欣欣前几天便告诉她,欣欣马上就要被拆除了,请她尽快搬离。
叶兰绡当时正准备考试,千求万求让老板娘再给她一点时间,方便她找到新住处。
时间已经来到5月底,A市的天气热得要将人融化。
叶兰绡再次拿起那款植物辨别APP,搜寻安心养老院附近的蔷薇科植物分布情况,终于敲定一个叫“长松下”的酒店,拿上行李便搬了过去。
她还要跟安妮学英语,不能离她太远。
在叶兰绡搬到“长松下”的第二天,欣欣连锁酒店就轰然倒塌了。
当梁峪宁不知不觉开着他的车来到欣欣时,看到的就是一副破土动工的样子。
他的心里有一阵失落,似乎他跟叶兰绡的共同记忆点以一种具象的方式被消除了,他们曾在酒店大堂里一起吃过饭,当时她在用热熔胶棒粘水杯。而现在,他们的连接点越来越少,以后的路或许会越走越远。
他奋力想抓住些什么,却发现她什么都不愿意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