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怜将闻玄琛杀死那日,裴向明及时赶到,拦住了左右护法道,“他死了,我是新任魔主,你们得听我的”
“我留着她有用。”
“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其实裴向明一直都在门外窥视。
他亲眼看见阿怜将那匕首送进闻玄琛胸膛。
“为什么?”闻玄琛看着胸口的匕首,那泛着蓝绿色的刀刃让他意识到,阿怜的妥协是一场剿杀他的陷阱。
“我待你一片真心!为什么?”闻玄琛伸手去拉阿怜的衣摆,却被阿怜躲开了。
“因为你杀了傅寒舟”阿怜冷冷地说。
裴向明的嘴角一下便抹平了。
“想他死的人那么多!我不过是顺从私心,推……了一把”,闻玄琛的舌头逐渐笨重,“他……该、死”
闭眼前,闻玄琛走马灯似地掠过这漫长的一生,好像有许多尖利的女声曾质问过他,“我待你一片真心,为何要如此待我?”
“我诅咒你,终有一日,你也会被所爱之人憎恨!杀死!”
等左右护法察觉到不对,匆匆赶来,踹门而入,裴向明才悠悠现身,保下阿怜,说了一番狠话发泄心中戾气。
给林昭月修补灵根的事提上日程。
阿怜被囚在飞鸾殿,每日放血。
裴向明走进殿内时,阿怜一只手垂在碗口大的瓷瓶上,已然昏睡过去,紧皱的细眉,仿佛梦中也不得安宁。
裴向明看得出神,正要去抹平那褶皱,就听阿怜呢喃道,“寒舟,救我……”
他动作一僵,讥诮道,“真是伉俪情深,叫我好生感动”
阿怜不明白每次她放血,裴向明便来飞鸾殿看着她的意义是什么。
他一来便滔滔不绝地讲修真界发生的趣事。
说萧瑶死了,萧家炸了锅,还没等他去收拾,就开始内斗,爆出许多陈年旧事,其中便有昆仑山阴私。
又说凌云峰失踪三人,魏长泽急得动用魏家势力在大陆发布搜捕令,放出消息胆敢伤害他们的,他魏长泽要杀尽杀光。
“你说他一个正道魁首,冉冉升起的修真界新星,说这样的话,好不好笑?”
“当初师妹被萧瑶害得没了灵根,三年未有进益,也不见他如此强势,说要杀光人家满门”
“你说,他是为了谁呢?”裴向明眼中泛起冷冽的光。
阿怜只看着手腕溢出的滴滴鲜血发呆,不去看他。
“当然只有为了你,我们的师娘了”,裴向明自问自答道。
“水乳交融的情分,自然是不一样”,裴向明捏碎了手中的扇骨,“师娘不是对师尊,衷心不二吗?”
“我真好奇,与那魏……”长泽亲密的时候,师娘是如何想的。
裴向明把剩下的话吞了进去,只因阿怜刚刚瞥向他,眼中带着还未来得及掩饰的厌恶。
裴向明掐住阿怜的脖子,缓缓靠近,呼吸变得沉重,“谁允许你用那种眼神看我的?”
他忍不住覆上她的唇,“若你不说,那我便亲自来讨教一番”
……
天岳宗,掌门大殿。
魏长泽焦急地来回踱步。
“萧瑶死得突然,只能提前做棋”
“这一下牵扯出好多暗桩,有的人没来得及撤离,恐怕暴露了身份”
“师娘和师弟师妹都不见了,我就怕那些亡命之徒加以报复”
傅松石和宁长青看起来更稳重些。
为傅寒舟报了仇,傅松石在意的,便也没那么多了。
宁长青则痛心不已,当初那场混乱,葬送了多少修真界的好苗子,背后牵扯这么多家的利益之争,理清之后,又将重新洗牌。
……
“谢师兄再造之恩”,林昭月灵根修复后,辞别裴向明,说要完成少时的梦想,游历大陆,仗剑天涯。
“这本是我欠你的”裴向明道,“魔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只要你愿意回来”
林昭月再次谢过,又斟酌着问,“师娘,师兄打算如何处置?”
裴向明叹了一口气,道,“师娘啊,我已经封印她的记忆,将她送回凌云峰了。”
“她有大师兄照看着,你不必担心”
林昭月心中的愧疚这才稍微减轻一些,她摇摇头道,“我已无颜再回凌云峰了”
到飞鸾殿外,裴向明整理衣衫,调整表情,才推开门道,“阿怜,我回来了”
阿怜没理他。
裴向明便自顾自地上前将她抱住,道“师妹离开了,今后就我们两个人”
“我知道你是无垢魂魄,你以爱为食,否则就会陷入沉睡”
“只有我知道不是吗?连傅寒舟都不知道,你看,我们天生便有斩不断的羁绊”
阿怜没说话,阿怜在思考,她最近仿佛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记忆。
她看见傅寒舟因杀了‘裴向明’而破坏了时间线,化作石像跪坐在那方石室里。
她还看见无尽的星辰与浩瀚的宇宙,她的精神触角链接着无数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只是那些闪耀着的星星中的一个。
……
离开魔界的林昭月改头换面,游历完大陆之后,她择一灵气充裕的山头开宗立派,收了好多的弟子,自己做掌门。
她潜心修炼,步入元婴,出关后想起未了的前尘往事,终于鼓起勇气,重新返回天岳城。
她去到小酒馆听评书,惊闻已臻至化神的魏长泽,即玉阙尊上,仍旧在四处寻找他们的踪迹,她醍醐灌顶,猛然意识到事情的真相。
她心中有愧,欲回凌云峰报信。
雷雨交加,豆大的雨点被云舟结界隔去,林昭月坐在船舱内,耳边惊雷阵阵。
她这几年专心修炼,手上实在是没什么灵石,只能租个最简陋的云舟往天岳宗开。
云舟突然停下了,林昭月怕云舟抛锚,掀开帘子问道,“师傅,这云舟怎么不开了?”
那掌舵的瑟瑟发抖地匍匐在甲板上,云舟结界已破,雨水扑面而来。
百年未见,重逢竟是这样的场景。
裴向明凌空落下,黑色的发尾干燥而有光泽,不受瓢泼大雨的影响。
他的眉眼染上一层淡淡的红色,玄色常服勾勒出倒三角的身材和结实的肌肉。
裴向明在雷雨声中开口,“你救我一命,灵根破碎,百年前,灵根我已还你,咱们两清。”
他的神色变得冷肃,“若你执意去凌云峰,便结新仇,此后唯有刀剑相向”
“你要杀了我吗,裴向明?”林昭月字字铿锵有力。
“大师兄至今被瞒在鼓里,四处寻找你我踪迹”,她已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那日你欺辱师娘……我全都看见了!”
“我无颜见她,本以为你已将师娘送回凌云峰,便隐姓埋名,羞于再提往事。”
“谁知你竟然囚她于暗室,至今未放人离开!”
“我于她心中有愧,不得不去!”
她提起剑,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反射的剑光照亮她的眉眼,格外坚定。
裴向明看着这样的她,恍惚想起三人刚入天岳宗的时候,缓缓道。
“在你看来,我是不顾同门之谊,欺师灭祖之徒”
“可在我看来,我于她自前世便结下因果,这一世,是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
说完,裴向明化作一缕黑烟不见了。
一月后。
魏长泽与裴向明兵戎相向,人族修士与魔族大军在渭水对峙。
林昭月趁乱混入魔宫带阿怜离开。
阿怜祈求林昭月带自己回到焘狐秘境。
幽暗的石室内部,放着一座跪地的石像,上面裂缝蔓延,开口处长了草和青苔。
他手臂姿势有些怪异,仿佛怀中原是抱着什么的。
那石像被雨水和草木侵蚀得严重,林昭月看不清石像的表情,但那佝偻的身形足以让人察觉到他极致的悲伤。
“寒舟!”阿怜扑过去抱住那潮湿的石像,眼泪一滴滴落下,渗入那些裂缝里。
林昭月猛然瞪大双眼。
一圈圈光晕以一人一石像为中心旋转闪烁。
林昭月挡住刺痛的双眼,衣角翻飞,尘埃落定后,她在那残留的光晕中心,发现了两只通体莹白的幼鹿。
那些残余的光晕,像一缕缕丝线,渗入法阵中心的石块,那石块盈盈闪烁,越来越亮,林昭月被这迸射的强光吞噬,身体越来越轻。
“公主这是做噩梦了?”宫女嬷嬷用帕子蘸温水轻轻擦拭幼年林昭月额头的汗,“公主别怕,梦都是反着来的”
“这是?”林昭月恍惚地看了看四周,心如擂鼓。
她认出来了,这是星月殿,她在凡间时身为公主的寝宫,而一旁正关切她的,便是她的贴身嬷嬷。
“嬷嬷,带我去找母后,”她的声音不似惧怕,在这个年纪显得异常沉稳,“我想求仙问道”
嬷嬷一愣,劝道,“公主,求仙问道可要吃好多苦头”
“我不怕”,她说,“我要拜凌云尊上为师”
“凌云尊上?”嬷嬷作思考状,“我听说,有一群修仙之人来到我国除灭妖邪,皇上龙颜大悦,正邀他们进京呢。其中好像就有个叫什么凌云尊上的。”
“真的!”林昭月大喜,上辈子怎么没有这种好事。
“他们何时来?”她问道。
“好像就在今日”嬷嬷回。
“快!给我洗漱梳妆”林昭月急匆匆道。
天岳宗凌云尊上收了首徒,是个十岁大的小姑娘。
“师父,常言道,天机不可泄露,我于梦中窥探天机,能否告诉旁人?”林昭月站在云舟内,半点没有凡间小孩初识仙法的惊奇恐惧。
“既然天道已降梦于你,说与不说,全看你心意”,傅寒舟身姿挺拔,面色清冷,腰间的云宵剑轻轻震动,他将手附上去,“此番去月国,也是因为云霄剑指引”
“天道法则自有它的安排,如何走,却是我们自己的事”
“师父,我于梦中窥得一秘境,名为焘狐秘境,那里有对你极为重要之物,请师父务必前去看看,越早越好”林昭月面容严肃道。
云舟改道,傅寒舟脱离回宗队伍,遣剑峰大弟子带队,带着林昭月往焘狐秘境去了。
幽光山洞内,越往里走,本应光线昏暗,可那闪着盈盈绿光的草照亮了前路,波光粼粼。
两只通体莹白的鹿正在吃草,察觉到来人,似疑惑地抬起头。
视线对上的刹那,一块巨石从洞壁上脱落降,眼看着两只鹿就要命丧石底,千钧一发之际,傅寒舟持云霄剑将那巨石击了个粉碎。
两只鹿受惊,却没跑开,而是互相蹭角安抚。
它们来到傅寒舟身前,用鹿角勾他衣衫,傅寒舟和林昭月跟着它们左拐右拐,穿过一道长长的石廊,眼前豁然开朗。
一线天光从顶部的石窗透进,不时有水滴嗒嗒落下,绿色的荧光草像绿色的海洋缓慢摇动,符文繁复的圆形石阵中央,女子头发纤长浓密,正在那水晶里沉睡。
盯着那女子的面容,傅寒舟如定在原地,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快步上前,双手颤抖,隔着水晶描摹她的脸颊,喃喃道,“阿怜……”
待云宵剑斩断束缚将阿怜救出,阿怜深深地呼吸,眼泪不断涌出,傅寒舟只小心将那泪水擦去,抱着她轻声安慰,“别怕别怕,阿怜,我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叫阿怜?”她抬起头,疑惑道。
“因为我们很早便认识了”,傅寒舟心中百感交集,他抱起阿怜,看向身后默默流着泪的林昭月道,“走吧,我们回凌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