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厅内,重帘未卷影沉沉,相对无言清茶凉。
“我自行处理即可。”郑朔缓缓放下手中清茶,看向膳厅外,太阳高悬于苍穹之上,熠熠生辉,不可直视。
王千芮微微颔首,冉冉起身,默然离去。
“空青,府内谁精湛绘画?”,郑朔望着王千芮远去的背影,平和的说道。这古代丹青讲究疏密有致、结构严整,他未曾学过,亦不擅长。
“世子妃”,空青俯首行礼,毕恭毕敬的说道。世子妃出身太原王氏,书香门第,诗礼世家,妙手丹青,曾以一幅《冯嫽出使图》震惊文坛,享誉全唐。
“除了她,还有谁?”
“夫人”
“罢了,你去府外帮我寻一画师,将这虎符画好。”
唐朝《酉阳杂俎》记载:“俗好于门上画虎头,谓阴刀鬼名,可息疫疠。”
“世子,西市出售虎符,要不奴前去市肆?”空青有些为难的说道,这除夕佳节,阖家欢聚,长安坊市内恐难寻画师上门画符。
“西市画肆那店家,查得如何了?”
“这……”,空青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世子自从冬至游憩西市归来后,便未再提起此人,他以为世子早已忘却,不曾想今日突然问询。
“但说无妨”,声音清冷,正言厉色。
“回世子,此人姓韩,名雨都,无字,籍贯杭州府钱塘县,年方二十,圣历三年中举,今年五月至西市租借商铺,以卖画为生。”
“还有呢?”
“还有……奴还在查。”空青大汗淋漓,俯首低眉,生怕办事不利受到责罚。
“派人去钱塘县细查,勿打草惊蛇。”
“啊…是…”空青愣在原地,张口结舌,此人当真入了世子的眼,不然世子为何如此追根究底。可这般下去,这赫赫百年的国公府,恐将后继无人了。
郑朔神情凝重,不欲多言,缓缓起身,踽踽前行,膳厅外阳光和煦,便任由自己携光同行,思绪随风翩跹。唐朝举人登科即可授官,当地乡绅趋炎附势,必会献礼送财,她不求功名利禄,为何选择科举之途?长安与钱塘相隔甚远,为何离开故土,远赴陪都,以卖画为生?冬至西市匆匆一面,为何眸里暗含杀意?
她女扮男装,以男子示人,究竟有何隐情?
“世子……”,空青走至郑朔前面,急迫的喊道。前面便是梨园,可是要进去?
郑朔被打断思绪,蓦然回首,竟已不知不觉行至“梨园”前。眼前景色怡人,清幽雅致,他甚是喜欢,遂轻轻摆手让空青留在此处,独自向前。
瑞雪纷飞梨树间,寒风来临迎风吟。凌寒枝头噤寂静,景色分明如画卷。独步古道忧思重,天籁之音伴道行。琴音袅袅悠人心,一曲妙音知清雅。清音尽在山水中,一缕清风静人心。
不安的心在此刻得以平静下来,郑朔缓缓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竟已行至梨园深处,前方院落隐约可见。
弹琴之人以音之精义应乎意之深微,听之使人悠然自得,如临山水之中,豁然开朗。
一曲终了人已醉,何处再寻此佳音。
须臾,郑朔缓缓转身,寂然离去,生怕惊扰院内人。
“世子”,空青见郑朔走出梨园,急忙上前行礼。
郑朔微微颔首,不欲多言,径直往书屋走去,行至书房,于书案前将“聻”字写好,便起身前往正门。
“世子,这是世子妃画好的虎符。”空青见郑朔行至门外,便将青黛送来的画卷送上。
她怎知他尚缺虎符?可是他与空青在膳厅的谈话被她听到?
郑朔有些诧异,伸手拿过空青手里的宣纸,画中猛虎壮硕而矫健,慵懒而闲散,似是与世无争。可那双眼凌厉有神,有震慑阴晦之功。其水墨写意虎,画境深沉、厚重,堪称一绝。
可谓:墨笔丹青,如行云流水绕素笺,展山君猛虎依旧颜,怎一个“好”字了得。
“我自将这虎符贴好,其余你来操办。”声音平淡如水,却难掩惊艳之意。如此神工意匠,郑朔不舍将这虎符假手他人。
“是”空青恭敬的说道。
待郑朔将除夕事宜处理完毕,已是午时。
今日除夕,便前去十三朝古都领略一番大唐除夕盛筵。
郑朔漫步于坊市,一路上爆竹声声脆,车马辐辏,熙来攘往,热闹非凡。行至朱雀大街,便看到束发少年带上面具,身披南丰傩服,以二十四人为一组、六人一列排开,由掌蒙熊皮的方相氏”主持,“唱帅”领歌,数十人负责击鼓,还有“太卜令”、“巫师”等人负责驱鬼。
唐朝孟郊《弦歌行》曾记载:驱傩击鼓吹长笛,瘦鬼染面惟齿白。暗中崒崒拽茅鞭,裸足朱衫行戚戚。相顾笑声冲庭燎,桃弧射矢时独叫。如今亲眼见识,不免震撼。
这便是古代的傩戏,这便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也是民族传承、国之瑰宝。
郑朔继续漫步于坊市之间,不觉更阑,积云散尽,星斗在天,头顶是漫天星河,脚下是万家灯火,寒别北风拂过,寒风拂袖欲揽明月,蓦然回首顾盼流星。
漫步长安街,旧时帝都繁华再现,盛世再现。
“大哥”,郑阑秋怒气冲冲,不慎撞上郑朔。
郑朔微微点头示意,不欲多言。眼前人声音冷淡,满脸通红,怒目圆睁,似是遇到了极怒之事。不禁感慨:年轻真好,可以喜怒形于色,随心所欲表达情绪,不必像成人那般伪装,不露声色。
“世子,小姐,已是酉时,可要回府?”空青恭敬的说道。
兄妹二人相对无言,一前一后,默然往国公府走去。
正堂内,杯影之间,觥筹交错,闲谈世间三千事。
众人见郑朔、郑阑秋一同回府,面面相觑,堂内安静下来。
郑朔、郑阑秋上前行礼后便依辈分入座。
“阑秋,今日游街可遇到什么新鲜事?”郑柯见自家闺女横眉竖目,脸色不佳,遂关切的问道。
“没有”,声音冷淡,极是敷衍。
“这屠苏酒醇和浓郁,陪爹爹喝些。”,郑柯有些无奈的给郑阑秋斟酒。这孩子既往有事皆会明说,如今有了心事却不欲多言。待明日再寻她贴身侍女细问一番。
“嗯”,说罢,郑阑秋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崔安桐看着眼前一幕,侧身询问:“朔儿,今日可是遇到何事?”
“不知”,郑朔继续饮着手中屠苏酒,他自是明白崔安桐之意,可他遇见郑阑秋时,已是黄昏时分,即将归府,又怎知之前发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