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赵子英虽不和柳福泉吵了,两人却一直僵持着,谁也不退让。
虽然赵子英不肯收养柳月,但好歹也是她的亲侄女,每日里还是抽空去看望她。
可怜的柳月独自缩在床上,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赵子英看着心里也十分不好受,随即去打水给她洗了把脸,又给她弄了些吃的,这才去地里干农活。
傍晚,赵子英从地里回来,路过村长王春家门口。
王春婆娘正在磨玉米面,一见赵子英就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
“柳二娘现在才收工呐,真苦的起哟!”
赵子英苦笑道:“没办法,家里几张嘴要吃饭,不苦不行呐。哪像王大娘你有福气,遇到个能干的男人,不用吃苦。”
王春婆娘边磨玉米,边笑嘻嘻道:“什么福气,我是一辈子的劳碌命。不过听说你们两口子要收养柳月,以后家里多一张嘴吃饭,是要比往日艰难些。”
赵子英笑容僵住,正诧异王春婆娘是怎么笃定她家要收养柳月的,王春婆娘又开了口:
“我刚才还和二奶奶说呢,福泉娶了你真是他上辈子修的好,一连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在还愿意帮着抚养他大哥的孤女。你呀,真的是能干又心善,这村里谁不说你好。唉,不像我,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也没有,在家里给人当牛做马也讨不到一声好。”
赵子英挤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应付道:“王大娘,你看你说的,只要是自己生的,儿子女儿不都是一样的。”
“你说的也是,没有儿子虽是遗憾,好在姑娘董事,会疼人,知道我的不易。我也就嘴上说说,心里还是爱惜我那两个姑娘的。”
“是,姑娘儿子一样好。王大娘,我得赶紧回家给那几个小的做晚饭了。”
赵子英听出王春婆娘话里的意思,就是想让她收养柳月,碍着王春的面子,又不好直接当场驳回去,她皮笑肉不笑地回了话,赶紧往家去了。
王春婆娘望着赵子英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自己家的侄女儿,你不养谁养?还想把这个拖油瓶扔给王春,哼!”
晚上,柳福泉帮人收稻谷回来,见赵子英正在做晚饭,他便踌躇着上前和她搭话:
“晚饭快熟了吧,我去叫孩子们吃饭。”
“他们在田里捉泥鳅呢,你去找找。对了,顺便把柳月也叫来。”赵子英背对着福泉坐在小火炉前,只顾低头和着玉米糊,神色平静,语气缓和,好似之前的争吵不复存在。
福泉先是愣了愣,后连忙应了声“好”。
赵子英虽然答应收养柳月,但她跟福泉说好,不供柳月读书。家里那薄纱似的积蓄是为大儿子柳林读书准备的,眼下只供得起一个人上学。况且赵子英认为,柳月是大哥的独女,从四岁就进学堂,今年虽然才八岁,算起来也读了好几年书了,比起她这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已经很不错了,她应该知足。自己的大儿子今年都七岁了,还没上过学呢,即便是亲身闺女也该让一让弟弟。
当然,这一点福泉的想法和赵子英是一样的。不过今年柳月的学费大哥已经交了,学校也不给退,赵子英只好让柳月把今年读完,不然白白便宜了学校。
这天,村里的孩子们在田坝里玩耍,柳月独自坐在边上,手里拿着爸爸亲手给她做的木头风车,思念起父亲来。
突然,王春的小女儿王二凤跑过来一把夺过风车,得意地跑开。柳月立即追上去,抓住王二凤,想要抢回风车。王二凤就是不撒手。柳月用力将她推倒在地上,这才拿回风车。
王二凤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正在家门口剥蒜的王春婆娘看见自己女儿在哭,三步并两步小跑了过来,扶起王二凤:
“二凤,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二凤看见母亲,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水像泄了洪的堤坝似的直往下淌,咧着嘴道:
“柳月打我。”
王春婆娘一听女儿被打,护短心切,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对柳月吼道:“柳月,你怎么能打人呢?都把二凤打哭了。”
柳月双手拿着心爱的小风车,仰起头,两只圆鼓鼓的眼睛望着王春婆娘:“我没有打她,是她抢了我的风车。”
二凤收起哭声,大声喊道:“我没有抢她的风车,我就是想借来玩玩,她不给,还推我。”
“这是我爸爸给我做的,你弄坏了怎么办?”
王春婆娘一脸不耐烦,又巴巴数落起柳月来:“柳月,你比二凤大两个月,是姐姐,应该让着二凤。一个玩具而已,弄坏了我们再给你做一个就是了,你干嘛动手打人呢!你这孩子,以前多董事的,现在越来越凶了。你这样以后谁还敢和你玩?”
周围的孩子都围上来看热闹。
柳月心里委屈极了,忍不住哭了起来:
“不和就不和,我自己一个人玩。”
王春婆娘弄哭了小孩子,有些理亏,又怕被人看到说她欺负孤女,忙缓和语气:“嘿,你看你这孩子,欺负了妹妹,我就说你两句,也没打骂你,怎么就哭了呢!”
“明明是王二凤先欺负我姐姐的。”一旁的柳林插了句话,面对大人,孩子天生就有所畏惧,所以他的声音有些低软。
“你还是个毛孩子,懂什么!”
王春婆娘怕继续和孩子们争辩下去会惹来大人们围观,连忙带着王二凤回家去了。
自从发生矛盾后,王二凤就开始拉帮结派,鼓动班上的同学不要和柳月玩。因为大家都知道王二凤的爸爸王春是村主任,平时就很听她的话,所以现在也不例外,她一发令,同学们就真的不理柳月了。
慢慢地,连同村里的小伙伴们也开始疏远柳月,好在柳月平时更喜欢学习,伙伴们不理她,她干脆就待在家里看书。
一天下午放学后,柳月待在教室里写作业,等她写完准备回家时,发现教室被人锁上了。她焦急地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眼看天就要黑了,柳月心里十分害怕,靠在门上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是谁在哭?里面有人吗?”
柳月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答道:“是我,我被锁在里面了,求求你帮我找人来开开门。”
门外的男孩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锁,放出柳月。柳月擦干眼泪,连说了几声谢谢。
男孩大概比柳月大两岁,个子也比柳月高半个头。他疑惑地问柳月:“放学这么久了,你怎么没有回家,还被锁在教室里?”
柳月轻声解释:“因为在家里没地方写作业,我就想写完再回家,不知道老师什么时候锁的门?他大概没看见我。”
男孩把锁扣到门上,摇摇头:“肯定不是老师锁的,因为现在是我保管钥匙,每天都是我来开门锁门。今天我太饿了,一下课就先回家吃饭,所以这会儿才来锁门,这才发现你的。”
柳月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孩,十分诧异:“你是我们班的同学么?还保管教室的钥匙?我怎么不认识你?”
男孩无奈笑了笑:“因为你是书呆子,眼里除了学习,还能看见谁?我上周就转到你们班来了,雷老师是我舅舅,我一来他就把早晚开门关门的活交给了我。我还知道你叫柳月,你肯定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柳月望着男孩,尴尬地摇了摇头。
“我叫严青山,严厉的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青山,你可要记住了。”男孩一脸自豪地介绍着自己。
柳月微微一笑,眼眸微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是这个青山吧!”
严青山眼珠子溜溜一转,得意笑道:“都一样,你记住就好。”
柳月回到家时,夜色已浓。
灰暗的煤油灯下,大弟弟和二弟弟正趴在地上玩珠子,二娘抱着刚满三岁的三弟弟哄,没瞧见二叔的身影,估计他出去干活还没回来。
二娘见柳月回来,脸一黑,怒斥道:
“你还知道回来,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让你放学早点回来帮忙做晚饭,你倒好,天不黑不回家,笃定了晚点回来有现成的吃。要不是有这几个小的绊住脚,我早拿着竹条寻你去了,今天非叫你蜕层皮不可。”
柳月默默地站在门口,任由二娘骂着,半句嘴也不敢顶。
“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要等着我嚼烂了喂到你嘴里去吗?还不快把饭端过来。”
柳月立即去堂屋端菜,只听得身后三弟弟哭了起来,二娘那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
“又哭又哭又哭,真是片刻也不得消停。大的小的没一个省心的,这辈子就只能捡些破烂养着,辛辛苦苦半辈子,养成个什么样还不一定呢。看这样子,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昏暗矮小的屋子里,不必进去,便也知道里面是一片乌烟瘴气。直至更深夜露取代了妙语连珠,这场独角大战方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