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陈墨,给陈老师收拾收拾,换身干净衣服吧。”
村民们帮忙把陈治放在了简易的灵床上。
家里没有木板,就把家里的门板拆了,然后用两条凳子撑着,就成了一张灵床。
但是村民们能做的也不多,把陈治安置好之后,就都站到一边。
自从回到家,陈墨就像变了一个人,呆呆的好像灵魂被抽走。村民们帮忙做灵床,他就守在父亲身边,灵床做好了,大家把陈治移过去,他就继续跪在灵床旁,握着父亲的手,眼神呆滞。
在村民的劝说下好不容易才让他松开手,可把他扶起来之后,还是像失了魂一样,站在一旁,盯着父亲的遗体,面无表情。
陈治躺在木板上,模样也不好看,头发是乱糟糟的,血凝固在头发上,结成了一块又一块,额头染上的鲜血也已经变了黑色,脸色变的灰白,脸颊凹陷,高挺的鼻梁锐利的像一把刀刃,衣服也脏了,沾上了泥土。
屋里安静的不像话,连空气都是悲伤的,缓缓划过也似流下了眼泪。
还是章汉龙实在不忍心了,也看不下去了,拍了拍陈墨的肩膀跟他提议。
陈墨看着章汉龙,目光更加呆滞。
章汉龙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释说:“让陈老师干干净净的走吧。”
陈墨像回神了,看向躺在灵床上的陈治,又缓缓转回头,点了点头,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好。”然后说拖着沉重的步伐就往屋里去了。
章林珊站在一旁,看着陈墨,心如刀绞,脚下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忽而又收了回来,视线又看向躺着的陈治,闭上眼,眼泪顺着眼睑流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和她想的不一样?为什么?章林珊感觉胸腔里有一股气,塞的满满的,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她就快要窒息,根本无法承受。
她自责,内疚,更痛苦。
看着躺着的陈治,脑子里全是各种如果,如果一开始她就冲上去了,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陈老师也就不会死。如果她不拦着陈墨,也会改变事实,陈老师就不会死!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是个冲动的人,学什么冷静,又耍聪明,她有那个脑子吗?!
是她,是她害死了陈老师。
如果……如果……如果……无数个如果像黑色的虫子围剿过来,撕咬着她的心脏。
她无法面对自己,更无法面对陈墨。
章林珊收回视线,看向里屋的方向,一抬头,正好看到陈墨从屋里出来,两人视线对上,章林珊一怔,心虚地赶紧收回了视线。
陈墨看着她,神色虽然和往常一样,眼底却闪过一丝探究,好像看穿了她心底的想法。
章林珊心脏不自觉地在紧缩,看着陈墨走近,在快要无法呼吸时,也不知道怎么地,忽然跑了过去,伸手去拿陈墨手里的衣服,说:“我来吧。”
谁知陈墨比她动作还要快,倏地一下抬起来,让章林珊抓了个空。
空气有一秒的凝固。
章林珊看向陈墨,很快就移开了视线,抿了抿唇,收回手,尴尬地说:“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我不合适。”
也不知道陈墨到底有没有看穿她的心底。章林珊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双手垂在身侧用力捏了捏,身子左右晃动,好一会才找到她能做的事情,说:“那我去打水。”
她说完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那看着陈墨,像在是等他点头,然而陈墨什么都没说,绕开她就往前去了。
是了,陈墨肯定和她想的一样,肯定在怪她。章林珊看着他的背影,缓缓闭上眼,越发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她眼开眼睛,再次看向陈墨。
那人越发冷漠,她的心就越发地疼,心脏好像被人用刀剐开,小刀一下又一下落在心口,刀尖碰触到心脏,每划一下,她就缩一下,直到心脏完全撕烂,血淋淋地摊开在众人面前。
“这样不行,给陈老师洗洗吧。”章汉龙拉住正要给陈治换衣服的陈墨,颇为无奈地说。
一句话让章林珊回了神。不管怎么样,在陈墨找她算账之前,她要把陈老师好好送走。章林珊看着陈墨,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我这就去打水。”然后快步去了后屋。
章林珊动作很快,端了一大盆热水出来,又去拿了毛巾,然后一起放在灵床边,深深地看了眼陈治,转身就出了屋。
这事不方便帮忙,屋里的村民也都跟着出来,关上了门。大家在门口站了片刻,也帮不上什么忙,就都散了,只留下章林珊一人。
章林珊在门外,听着屋里的水声起了落,落了起,担心地踱来踱去。
过了好久,陈墨才拉开门。
一开门,两人视线对上,陈墨没有说话,转身就进了屋。章林珊赶紧跟着跑进去,发现陈治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头发上干涸的血块没有了,脸庞也洗干净了,躺在那看着就只像是睡着了一般。
章林珊眼珠转动,跑过去端起盆,说:“我去倒水。”
她和平时一样,但又表现的过分殷勤,陈墨看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回到灵床边,默默地跪了下去。
章林珊倒完水,又把盆洗干净了,回来时就看到屋里的两人,一人静静地躺在灵床上,一人跪在一旁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声音。
屋里也没有点灯,只有大门的些许昏暗光线落进屋里,明暗之间,仿佛有一道结界,将他们于世界分开。
在曾经的日子里,她只要跨进这家大门,就能听到陈老师叫她林珊,但再也不会有那一天了。章林珊看着,眼泪又不禁流下来。
她不敢跨进屋,转身靠在门边,无声地大哭起来。
就这样,一个人在屋里跪着,一个在外面哭泣,天是阴的,没有一丝光线照进他们的心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离开的村民们又回来了,比离开时的人要多了不少。
带头的还是章汉龙。
“我们来送陈老师最后一程。”章汉龙把带来的蜡烛和黄纸给了章林珊,抬手往里抬了抬。
他也内疚,样子看着像老了十岁。他明明说过会保护好陈老师的,可是……章汉龙心中长叹,抹了把眼泪,进了屋。
“大家来送陈老师。”章林珊进了屋,走到陈墨身边,小心翼翼地跟他说。
陈墨还是那个样子,呆呆的,听到声音,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章汉龙,眼中无神,似在思考,好一会,才慢慢站起来,鞠了一躬,虚弱地说:“谢谢汉龙叔。”
章汉龙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又朝章林珊抬了抬手,章林珊赶紧跑到后院,再回来时,拿着两根点燃的蜡烛。
“放在这里。”章龙汉看了圈,搬了个小凳子放在了灵床最前方,指着凳子说。
章汉龙心想两个孩子肯定什么都不懂,所以他回去了一趟,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准备了些蜡烛和黄纸,果不其然,再来的时候和他想的一样,什么都没有。
章林珊小心翼翼地将蜡烛放了过去。
“再拿个盆来。”章汉龙继续指挥着。
“好。”
章林珊跟在自己家一样,哪里都熟,马上就拿了个盆过来给了章汉龙。
“黄纸就在这里烧吧。”章汉龙把盆放在蜡烛凳子前面,交代道。接着抽了一张黄纸,点燃,捏在手中合十,深深地鞠了一躬,起身时说:“陈老师,一路走好!”
章林珊眼泪又绷不住了,倾倒出来。陈墨则冷静地站在一旁,双唇紧抿。
章汉龙将点燃的黄纸放进盆里,又深深在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移到了一边,接着村里的人一个一个上前轮番告别,到后面没有黄纸了,村民们就以鞠躬作别,气氛肃穆沉重。
已经移到一旁的村民看着陈墨,心中凄凄,忍不住低声感叹。
“这以后怎么办哦。”
“陈家里还有其他人吗?陈墨这孩子怎么办?”
“陈老师命苦哦。”
他们声音虽然不大,但屋里太安静,还是都落进了陈墨的耳朵里。陈墨视线刚看过去,几人立马捂嘴不说了。
“你,还有你,你们两个今晚陪在这,明天晚上交给章林生和林海,知道了吗?”章汉龙见大家伙都差不多了,指着几个年轻男人交代起来。
“不用了汉龙叔,”陈墨轻声打断,“我和林珊可以的。”
他说他和她就可以了?陈墨没有怪她吗?章林珊听到陈墨的声音,倏地看过去,哭过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清亮,睁的更大了,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章汉龙摆摆手,说:“不行,你们俩个一直守着不行,要换人的。”
“林生和林海我都交代好了,让他俩来守着。”一直在人群里没吭声的雷秀英说了第一句话,说完,别扭地看了章林珊一眼。
章林珊激动地差点跳起来,摁住疯狂跳动的心脏,说:“谢谢大妈。”
雷秀英更加别扭地“嗯”了声,小声说:“我是看在陈老师的份上的。”边说边转身,看向了门外。
“知道的,谢谢大妈。”章林珊说。
“你们俩来一下。”章汉龙朝陈墨和章林珊招了招手,便先行往后院去了。
陈墨和章林珊对视一眼,赶紧跟着去了后院。
“汉龙叔谢谢您。”章林珊踏进后院就道谢。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章汉龙神色严肃,看了眼陈墨,也没隐瞒,直接问:“你家里还有人吗?陈老师要送回去吗?”
章林珊倏地看向陈墨。
陈墨看着章汉龙,说:“家里没人了,只有我,不送回去了吧。”
安静了片刻,章汉龙叹了口气,说:“陈墨,能帮的我们一定帮忙,陈老师走了,该做的事都要做,现在有个事有点为难,棺材怎么办?”
他们都没钱买棺材。
章汉龙说完,就看着陈墨,眼里充满了无奈和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