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皇宫,春晓殿。
如今这座宫殿的主人是晓春浅。
“哟,这不是温侧妃吗?怎么今个有空来看晓美人?”
瘦猴似的太监站在春晓殿的高台上,趾高气扬地对台下人说道。
太子继位已成事实,宫中周文帝的嫔妃们皆是识趣的,都搬去了太妃殿,早早给后来人腾了地方。
所有人都以为按照宠爱程度,这座离御书房和千秋台都最近的春晓殿会被太子殿下赏赐给温珠,但实际上入住的却是东宫位份不高的晓美人。
独居一殿是妃位的待遇,宫人们心里都有了主意,待登基大典后,这位晓美人最低也是个妃位。
故而,晓春浅在宫中的地位一下子比温珠还要高了不少。
宫中惯会捧高踩低,温珠想起近日来的待遇,脸色不禁阴鸷下来,但转瞬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抬头对着无礼的太监都莞尔一笑道:“劳烦小公公通报了。”
这和颜悦色的模样让瘦猴太监一个激灵,莫名后背发凉,也没再说什么,进殿禀报去了。
一炷香后。
晓春浅坐在案边,瞧着对面连喝了两盏茶都不曾开口的人,微微蹙眉,“侧妃娘娘若无事,还请恕我先行告退。”
“急什么?”
温珠浅笑着放下茶杯,“急着去千秋台看望未来的皇后娘娘吗?你也真是甘心,据我所知殿下虽然赦免了你的家族,但也仅仅是赦免,晓家如今不过是庶人之家,比起昔日的江南第一世家可是差远了。”
晓春浅笑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原来侧妃娘娘今日是来拉同盟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晓美人应该挺喜欢独孤愿的吧,不仅仅是因为她帮过你,更因为那丫头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好人谁不喜欢?更何况这个‘好人’原本就不想入宫,也根本不想当皇后娘娘,可是啊……这世上有人光站在那里,光活着,就是一种罪过!”
温珠眼中是厌恶与憎恨交织,语气像淬了血一般,“只要她还在,这深宫之中她就是太子殿下唯一喜欢的女子,你我乃至其他妃嫔都永无出头之日,没了恩宠,莫说荣耀家族,光是在宫中喘气都费劲……你就算不想自己,也该想想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姊妹。”
晓春浅眼眸微闪。
温珠愉悦勾唇,她以为这人动摇了,未成想却听见这人嘲讽开口道:“看来,之前太子殿下给侧妃娘娘的惩罚还不够。”
之前因为温珠擅自将顾宅遭火和文御、年年烧伤的消息告诉阿愿,太子直接罚了掌嘴三十,杖毙了温珠的贴身宫女太监,幽禁数月不得出。
温珠想到这份耻辱,眸中藏着怨毒,温和笑道:“皇后娘娘已经免了我的过错。”
晓春浅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哦?侧妃娘娘竟然也有与皇后娘娘‘感情甚笃’的一日,可喜可贺。”
温珠像是没听懂她话中的讽刺,笑容依旧道:“是啊,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要娶一个怀有他人子嗣的臣妻,甚至为了这个人一再忤逆自己,皇后娘娘如今可比我疯多了。”
“侧妃娘娘若无事,我就先走了。”
晓春浅放下茶杯,起身欲走,温珠的声音忽地尖锐起来,“皇后娘娘许诺,可让晓家恢复往日荣光!”
晓春浅脚步一顿。
她们这些世家培养出的女儿,终于还是在乎家族荣辱的。
“只要在合适的时机,你给独孤愿带一句,旁的你什么都不用做,一句话而已就能换来家族荣光依旧,皇后娘娘可是给了你天大的好处。”
晓春浅皱眉回头,质疑道:“既然是天大的好处,凭什么给我?”
“没办法,如今的潜龙宫守卫太森严了,里里外外都是太子殿下的人,除了你,别说是皇后娘娘,就算是陛下,也难以在潜龙宫中安插自己的人手。”
温珠笑着站起身,眼中有一种说不上的疯狂,靠近晓春浅,在其耳畔低声道:“你只需要告诉独孤愿……”
后半句话入耳,晓春浅瞳孔一缩,惊得后退了半步,强行稳下心神道:“阿愿不是傻子,不会相信这种鬼话而离开潜龙宫!”
“如果没人骗她呢?”
晓春浅惊得失神,看着温珠笃定自信的神情,只觉得心犹如坠入一个无底洞般,她不知道这事对阿愿来说是幸运,还是残忍,又或者只是上天一场漫不经心的捉弄。
“你只需要把话带到,其余的事情皇后娘娘会做,太子殿下事后怪罪,他还能为了独孤愿,杀死自己的母亲不成?”
“侧妃娘娘请回。”
晓春浅背过身,态度冷硬道。
温珠眯起眼睛,“你……”
“来人,把侧妃娘娘请出去!”
直到宫人将温珠“请”出了殿,晓春浅才后知后觉感到浑身发凉,扶着桌案,腿一软坐了下来,有些事情还不待她细想,抬头就蓦然对上一双苍老怜悯的眼眸。
周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就那么站在殿门口,摇头一叹道:“晓美人该答应温侧妃的。”
然后老太监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帝王召见。
晓春浅就那么坐在案边看了老太监良久,整个人如坠冰窟。
为什么?
这世上明明有许多生路,可这世上的人又都像约好了一样希望阿愿走上一条死路。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个极好的人,可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想推着她去死?
……
半个月后。
赵、韩两国军队溃败而逃,周军大胜。
帝王的旨意也到了边疆。
命上官老将军率主力部队打扫战场,宣顾偿、上官奇侯等一干将领与燕国使臣先行一步,同入华京。
由于圣旨来得及,当日顾偿等人就动了身,只带来百十来名精锐亲卫护送燕国使臣入京。
燕国这次入华京和谈是带了天大的诚意,燕欢这位一国之君亲自担任“使臣”,这诸国历史上都是没有的事。
“弟,你真的要去?要不你别去了,我自己去就行,不就是和谈?”
官道上,燕牧策马跟在燕帝车驾旁,透过车窗看向里面端坐看书的燕欢。
少年帝王连眉眼都没抬,张嘴就数落道:“你去?你知道和谈两个字怎么写吗?你那脑袋里除了打仗,还有不是浆糊的东西吗?”
燕牧犟嘴道:“怎么没有?听说大周太子即将登基,不是个好相与的,和谈哪里有一国之君亲自去谈的?”
“谢天谢地,你那浆糊脑袋竟然还学会琢磨东西了!燕大将军少操心就是了,我给自己卜过卦了,此行得偿所愿、诸事顺遂。”
“你那本事肯定没到家,我怎么能不操心?”
啪的一声,少年帝王合上书,怒瞪了棒槌兄长一眼。
燕牧立马闭嘴,不敢再说了。
少年帝王透过车窗,余光扫到了落后燕牧几步之遥的顾偿,将军已褪甲,一身青衣如许,一点都看不出杀场血腥锤炼出的冷酷和淡漠,眉眼温和带着雅致,似良剑又似美玉。
顾偿很适合青衣,瞧着不过是再温润不过的一位公子。
“顾将军……”
少年帝王挑眉开口。
顾偿闻声驱马上前,语调温和道:“不知燕帝陛下唤末将何事?”
少年帝王一手支在车窗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道:“不如朕也给将军算一卦吧?算算将军此番归朝,仕途可升几重?”
顾偿眸色平淡又无奈地看向这位少年帝王,相处了一路,他也算了解了这位燕国陛下脾气秉性,坏心眼倒是没有,只是可能年纪小,闹腾得很,喜欢看热闹、捉弄人。
“不敢劳烦燕帝陛下。”顾偿有礼拒绝道。
“你这人真是木头……这一路上,你们大周的将军知道朕师从国师后,九成都来求着朕算一卦,也就你,朕白送你一卦,你也不要?”
“不要。”顾偿片刻没犹豫地回绝道。
“哼,”少年帝王恼了,怒拍了一下车窗,“不识好歹!”
燕牧眼瞅着自家弟弟要生气,赶紧扯了扯顾偿的衣角,表情哀求地一通使眼色。
顾偿无奈地叹了口气,再度朝马车中抱拳道:“是末将失礼,烦请燕帝陛下为我算上一卦。”
原本因生气缩回车厢里的少年帝王再从探出头来,扬起下巴,模样傲娇道:“这还差不多,说吧,想算什么?”
顾偿想了想,“就算我的夫人日后能否诸事顺心吧。”
燕欢皱眉,不悦地看向顾偿,“早就跟你说了,你没有姻缘命,哪来的夫人?怎么给你算?”
顾偿也是无奈,“待到华京,我领着夫人去拜见燕帝陛下,到那时燕帝陛下再算不迟。”
少年帝王见顾偿不似作假的神情,也有些纳闷纠结,哪怕真是他学艺不精看错了?
“不行,你换个别的算,算了,朕替你决定吧……就算你此归华京运势如何。”
少年帝王霸道地决定了,自个就开始高高兴兴地捣鼓六爻,“当然,朕也不白给你算,你要支付一个承诺给朕作卦金。”
顾偿全程没有插嘴的余地。
燕牧听了都直摇头,昨日上官奇侯找他弟算卦,他家小霸王弟弟也是这么说的,然后用“承诺”让上官奇侯给他表演一出猴戏,恶趣味十足。
片刻后,马车之中,六爻三卦落定。
与此同时,平地狂风起,西边天际一阵阴云席卷向官道,大冬日的竟凭空打起来了惊雷,队伍中的马匹纷纷受惊嘶鸣了起来。
少年帝王顶着卦象,神色骤变,语气惊疑道:“你真的有妻子?!”
说来也怪,这狂风惊雷吓到了不少马匹,唯独顾偿座下的战马无恙。
顾偿收回看向苍穹的目光,满目无可奈何地对少年帝王道:“我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燕帝陛下。”
少年帝王深深看着顾偿,一言难尽道:“卦象显示,华京之中杀机重重,你有死劫,可是为什么死的会是你的妻子?”
明明还是那袭青衣、温润眉眼,可燕欢一瞬间却在顾偿身上察觉到无比浓烈的杀意。
“你,说,什,么?”
“命逼紫微,杀心九重,妻离子散,生死大凶。”
此入华京,不管是生是死,皆是大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