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一名属下险些被杂物绊倒,几乎是惊吓地闯进后院禀告道:“公主不好了,镇外三里发现了鹰卫。”
护骨希脸色一变。
鹰卫,那可是护骨烈的麾下最精锐的一支近卫。
一盏茶后,众人弃了马车,策马狂奔在山路上。
阿愿本来想单骑一匹,但帝尧不让,她身上有伤、脸色奇差,若不甚从马上跌落,是会要命的!
“你若不听我的,待回大周后我也不会派人去救顾偿。”
当时帝尧抓着她的手腕,眸海格外深邃复杂,沉着脸说道。
阿愿一愣,有些意外帝尧怎么会听到她在后厨说的话,堂堂大周太子应该不会做出偷听墙角的事情吧?
但也只是意外一瞬,毕竟听不听到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也只有顾偿二字,阿愿没再推拒,和帝尧上了一匹马。
崎岖的山路上,马蹄扬起沙尘,速度明明已经很快了,但护骨希还是眉心突突地跳,下一刹头顶传来鹰啸,叫声尖锐而刺耳,仿佛穿透了云霄。
护骨希抬头一看,一眼认出,脸沉如水,“是殒!把它射下来!”
苍鹰在头顶盘旋,就像是锁定了他们一样。
护骨希的属下纷纷弯弓射向那只名叫“殒”的鹰,奈何这畜生太过机敏,一一躲过长箭,最后在半空中发出得意的长啸。
护骨希等人:“……”
玛德,这畜生脸上的毛那么厚,他们竟然还能从它的脸上看出“尔等凡人皆傻逼”的轻蔑和鄙夷。
忽地,殒似乎在人群中发现了什么,扑扇翅膀的动作都一瞬停止,继而又是一声长啸,激动地俯冲而下。
帝尧紧盯着朝他和阿愿俯冲而来的鹰,一手策马,一手摸上腰间的弯刀,眼睛微眯,正准备动手解决掉这只苍鹰时,却见阿愿伸出手臂。
羽毛漂亮厚实的苍鹰扑扇着翅膀,落到了阿愿的手臂上,它微微歪头,一双闪烁着锐利光芒的鹰眼看着阿愿。
帝尧竟从这畜生的眼中看出了欢喜,“它是?”
“护骨烈的鹰。”阿愿的声音有点哑。
“杀了它,”护骨希焦急道,“这畜生善于追踪,定会给护骨烈报信。”
阿愿:“不会。”
说着,她温柔地摸了摸殒的头,殒也十分乖巧地将头凑过去。
护骨希一副见鬼的样子,护骨烈的这只鹰通灵性得很,同时也堪称“臭名昭著”,有时看护骨烈不顺眼,都会露出一副“傻逼莫挨老子”的表情,居然在阿愿面前这般乖巧。
“护骨烈栽到你手上不冤。”护骨希表情裂开地嘀咕道。
眼瞅着就要逃出这座山,半空中再度飞来几只灰鹰,发现他们的踪迹后,立即警示般地盘旋在他们头顶长啸。
再这样下去,鹰卫很快就会追上他们。
阿愿的眼皮轻轻掀起,示意正在肩头蹭她侧脸的某只鹰,语调有些无奈,“殒,驱逐它们。”
话音落,殒顿时展开翅膀,犹如一只地位凛然的国王愤怒地朝一众灰鹰发出厉吼,灰鹰们顿时吓得四散而逃。
再度落到阿愿肩头上,殒高高地挺起胸脯,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阿愿如她所愿地摸了摸它的头,轻笑道:“殒真厉害。”
“你还能笑得出来?”护骨希于马上回眸,头大地看着一人一鹰的互动,“殒和鹰卫都出现,说明护骨烈也在这附近。”
阿愿:“我知道。”
护骨希:“你知道还这么淡定?”
阿愿:“因为他是来抓你的,若是他发现我和太子殿下,也是被你连累的。”
护骨希一噎,“……所以呢?”
阿愿:“我们是时候分开走了。”
护骨希震惊地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阿愿,她以前竟没发现这小姑娘如此无耻,“我手下的女医刚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殿下,勒马。”阿愿轻轻慢慢说道。
帝尧一手悄悄扶住阿愿的腰,一手猛地勒紧缰绳,没有丝毫犹豫地勒停了马。
“吁——”
护骨希见帝尧停下了马,也紧忙勒马,一众属下纷纷跟着勒马,有个倒霉蛋差点没刹住冲下悬崖。
勒马时扬起大片沙尘,阿愿吸进了一些,开始不住咳了起来。
帝尧微微皱眉,解下马背上的水袋,递到她嘴边,冷峻的语调竟带着一丝轻哄,“喝点。”
阿愿咳得难受,接过水袋灌了两小口。
护骨希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位对阿愿堪称千依百顺的大周太子,小姑娘让他勒马,他就二话不说地勒马,见她咳嗽就急忙地上水袋,但据护骨希所知,这位大周太子该是不喜欢阿愿的,不然当年何故会废了他的小太子妃。
温水缓解了喉咙的不适,阿愿缓过口气才道:“殿下,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从南泽城越境离开蛮地已经不可能了,护骨烈定然已有所察觉……九公主,我劝你最好也不要再往南泽城走了,护骨烈很可能已经在前路等着我们了。”
护骨希烦躁地挠了挠头,“那怎么办?前有杀神,后有追兵。”
阿愿:“弃马。”
护骨希一懵,“什么?”
一炷香后,躲进密林的护骨希、阿愿等人,旁观瞧着一支盔甲精良的鹰卫追着马蹄印经过陡峭的山路。
护骨希后知后觉地擦了擦额间的汗,后背已经湿透了,他们这几个人对上鹰卫肯定不是对手。
“现在该怎么办?”护骨希下意识问阿愿。
阿愿眼中有几分无奈,“九公主,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要分开走,护骨烈确实是追着你而来的,但他有没有发现我和太子殿下的行踪不好说,若是发现了,我们聚在一起,岂不是方便了护骨烈?中原有句话叫,大难临头各自飞。”
护骨希:“……你是怎么把这么无耻的话说得这么正经的?”
阿愿温婉地假笑了两下,“有吗?若是这次我们都活着逃出困境,想必殿下与公主的交易依旧作数,人活着总要拼一拼的,难道九公主没有逃出生天的把握吗?”
护骨希眼角抽搐地看着阿愿,最后只得咬牙道:“行,你等着,咱们大周见。”
说完,护骨希麻利地带着一众手下蹿入山林消失无踪。
等人走后,阿愿没忍住又轻咳两声,压下从肺腑翻涌而上的血气,强撑道:“殿下,我们必须返回库尔城,自库尔城向南,翻越图南群山,虽然翻山而行颇为艰难,但这已经是最安全的路线了。如今没了马匹,只能辛苦殿下步行了。”
一路逃亡颠簸让她才刚喝上两副药的身子骨根本缓不过来,愈发难捱。
“上来。”
帝尧蹲在她身前,背对着她说道。
阿愿拧眉后退了半步,“殿下是千金之躯,不可。”
“别让我将你打晕了,再背上来。”
帝尧声音微微严厉说道。
但小姑娘依旧倔强地站在原地不肯动,他只得回头看向她,半是责怪半是威严道:“你这样子能走几步路,孤还指望着你带路,还是说……你就不想活着离开蛮地,你不想救顾偿了吗?”
最后一句话说得阿愿心头一痛,她这糟粕的身子骨确实走不了几步路。
“上来。”帝尧冷硬地命令道,“你小时候我背过你多少次,都忘了吗?”
直到后背有温软的身躯覆上,帝尧才暗暗松了口气。
小姑娘轻飘飘的,根本没什么重量,轻得让他忍不住颠了两下,然后就有无尽的苦涩和痛楚从心房溢出。
期间,阿愿指了一条返回库尔城最近的路,需翻山而行,林间山路极其难行,但远比被蛮人发现安全。
帝尧走得很稳,但阿愿依旧不好受,内外伤交加,最是难熬,但她一路忍着,一声未吭。
“阿愚,你恨孤吗?”
冷不丁的,就在阿愿觉得自己快疼晕过去时,蓦地听到了帝尧略带嘶哑的声音。
她只得强撑起精神道:“殿下何出此言?”
“老太师死了。”
那五字犹如一把利剑,虽然五年前阿愿就被这把“利剑”刺得千疮百孔过,但此刻再听依旧令她一僵,仿佛再度被那把剑钉在心头。
那记忆明明遥远却又清晰得历历在目——
“祖父祖父,我追到顾将军了,他答应娶我了……”
五年前的雪夜里,小阿愿明明已经听祖父的话去追顾偿,明明顾偿都答应娶她了,可小阿愿欢欢喜喜地拉着顾偿回府时,就听到了管家爷爷那声悲恸的“太师自戕了”。
一生清明的老太师在安顿好小孙女的余生后,死在了家族覆灭、跌入泥潭的那天。
不因旁的,只因太子帝尧当日在大殿上陈述的独孤氏族人几项重罪,是真的。
独孤家根已经烂了。
老太师清清正正一辈子,却救不回已经烂透了的子孙。
他甚至临死都在想,这偌大的门楣倒了也好,只是可怜他的小阿愿。
帝尧听着背上小姑娘微弱的呼吸声,复杂道:“老太师于孤授业之恩,纵然独孤家获罪,孤却从未想过要老太师的性命。”
阿愿板板正正、恭恭敬敬地宽慰道:“殿下莫要介怀,祖父之死只是因为对家族失望了。”
“阿愚,孤想听的不是这些场面话,孤想听你说一句真心话,你恨孤吗?”
阿愿蹙眉,“殿下,为臣下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祖父教导出殿下这般人物,心中是自豪的。君有令,为君死,亦是……”
“阿愚!”帝尧打断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和孤说实话吗?”
“臣妇说的皆是实话。”
帝尧苦笑了一声,阿愿始终在防备他。
“顾偿知道你是个小骗子吗?”
阿愿垂眸,未言。
——顾偿。
她心中念着这两个字,嘴角挂上了一抹很浅的温笑。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可以和顾偿说真话假话,那个人都会笑着温柔着回应她……
因为他是顾偿,而不是帝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