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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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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转眼立夏已过,五月中旬,断人肠的霏霏春雨终于姗姗收场,待到天边积压的层云散尽,露出整片湛蓝的晴空时,韩非已在东城区的航运器械制造厂里做了一整月的工。

这天的午休时间,工人们照常在车间门口的空地上进餐,韩非碗里的米饭还剩两筷,一边的咸菜却早已空空如也,这是一阵和煦的暖风吹过,天空上疏朗的白云缓缓流动起来,他眨了一下眼睛,看见一道长长的影子挡住阳光,投到了他手中白色的搪瓷碗上。

他搁下筷子,站起身来:“好久不见了,唐主任。”

“别来无恙,韩同志。”唐七朝他一点头,无声地环视四下,继而压低声音说:“上面已经替你请了今天的工假,这里人多眼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韩非看了唐七片刻,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不过这些日子下来,他隐约也知道这个唐姓的街区主任暗地里倒像是给卫庄办事,于是还了碗筷,两人沉默着走了一阵,他回头看了眼远处化为一个小点的工厂,问:“唐主任刚才说是‘上面’给我请的假——”

唐七走在前头,闻言放慢了脚步:“这其实是卫队的意思。”

“卫队?”韩非愣了一下,他清楚卫庄平时行事自有分寸,要是没有什么要事,肯定不会贸然找他,“卫同志找我有什么指教?”

“这点你放心,”唐七看了他一眼,“虽然是卫队的吩咐,但派我过来联络你的,其实该说是首都的人。”

“恕我糊涂,”韩非皱了皱眉,首都的哪批人?如果是他们......至于为了自己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前来上海吗,“唐同志你的意思究竟是......”

唐七解释说:“上午十点左右,美国的驻华大使刚刚乘坐游轮抵达上海,你也知道,六九年那会形势紧张,当年各国的大使馆一度纷纷闭门,所以上面对大使的这次高度重视,甚至从首都派了一批专人前来接待。”

“虽然我曾在美国带过十几年,”韩非迟疑了一下:“可眼下左右不过城郊工厂的一名工人,大使返华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想也不该和在下有什么牵扯吧?”

“韩同志多虑了,”唐七说,“事实上,和大使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金头发蓝眼睛的洋人记者,他提出要求,说是想要对hong卫兵进行一次采访。”

金发蓝眼的洋人记者,韩非眼皮一跳,像是隐约预感到了什么,追问说:“那么上面同意了这次采访?”

“不错,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唐七意味深长地看了韩非一眼。

韩非略垂下眼,如果说四月初他自看守所释放那会,他还只能猜测高层正在发生动荡,那么现在,无论是美方大使的重返,还是接受这回关于hong卫兵的采访,无疑都意味着国内的形势已经开始变化。

这一切会朝更好的方向发展吗?

“那么,你现在找到我的目的又是什么?”韩非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我似乎没看出这里头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

“首都的接待团里一共来了三名随行的翻译官,但是其中一位水土不服地厉害,自昨夜抵达上海,上吐下泻已经快一日了,”唐七说,“下午市里要召开专门的大使接待会,两名翻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再少了,所以关于hong卫兵的记者采访那边——”

“我明白了,”韩非抬起眼,“卫队长想必是没接触过洋文训练的。”

“这个自然,”唐七心照不宣地朝韩非点了个头,“毕竟市里那些上过新式学堂的知青们都上山下乡接受组织的再改造了。”

“如果下午是想让我担任临时翻译,”韩非想了想说,“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吗?”

“这次的采访本来就是临时起意,当时市里不知道什么人递了一份翻译的候选名单,我站在后头远远地瞥了一眼,”唐七顿了一下,隐晦地给韩非递了个眼色,“那分明就是迄七零年起,第一看守所的囚犯名册。”

韩非心头猛地一跳,要知道第一看守所不同于普通的监狱,关押的都是所谓的□□犯:“所以这次被采访的对象究竟是?”

“是卫队。”

“只有一个卫同志一个人接受采访?”韩非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但是这不合规矩吧?”

“在场的当然不止卫同志一位,”唐七一抬眼,“但是韩同志,你可能不清楚,在这里接受洋人的采访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我只是......”韩非定了定神,镇定下来,“我是说,他是自愿接受采访的吗?”

“他如果不愿意,想来这里也没人能强迫得了他。”唐七说。

韩非缓缓地点了点头:“我想你说的不错。”

“当时除了卫队和他的副队,第二大队的正副队长们也都在场,”唐七若有所思地说,“不过很显然,他们并不想乐意参与这个采访。”

“采访的内容会登报?”韩非问。

“这就不得而知了,”唐七说,“不过我倒是认为,或许你不能期待能在内地的期刊上看到这篇访谈,你说呢,韩同志?”

这时,两人已经来到了一栋西式洋楼的门口,他打量着建筑外侧雕花的希腊式立柱,仿佛仍能借此窥见当年十里洋场的闹景。这样的建筑,居然能在运动的高峰期间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韩非默默收回了视线,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一层的主厅已被分割成了数间独立的房间,二人穿过前庭的中轴石径,唐七领他在其中一间前停下,房门的两侧各立了一名卫兵,站姿笔挺,下颚紧绷着,腰间都别了一柄黑色的手枪。

此外门前还摆了一张不大的方桌,有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执笔坐于桌前,见到二人也没有起立,只是简单地点头示了意,韩非猜想他大概是这次采访的记录员,看穿着打扮莫约就是唐七口中首都接待团内的成员。

唐七在台阶前停了脚步:“韩同志,那么我就送你到这里。”

韩非同他点头示意,在记录员的桌前做了登记,在两名卫兵的注视下迈进了屋内。这个房间被改造成了小型会议室的模样,此刻长桌被移到了一边,中间空出的场地上摆了三张椅子,有两人相对而坐着。

韩非用目光朝面向他的卫庄无声地打了招呼,视线掠过背对他而坐的金发记者时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下,不知怎么的,他竟觉得这个背影分外熟悉。

卫庄察觉到他的失神,率先站起来,朝面前的记者介绍说:“这是韩非,我们请来的临时翻译。”

洋人记者自称不懂中文,可听了他这番话,却仿佛受了什么刺激,猛然站起身来转头看去。卫庄在东方人里算得上是十分高挑的了,然而此刻身边的金发洋人骤然起身,竟比他还要高出半个脑袋。

卫庄没想到记者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却还是保持镇定把话继续讲了下去:“这位是来自美国的泰伦斯记者,韩同志,你......”

打断他介绍的是泰伦斯一声低低的抽气,高大的美国记者一瞬间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双深邃的蓝眼睛微微睁大,好一会,才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韩......两年不见了。”

韩非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卫庄在一旁轻咳了一声,他倏而回过神,回眸一眼门口,接着飞快地走上前,和记者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我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泰伦斯。”

泰伦斯的眼眶已微微泛红:“我们给你寄了那么多信,为什么你连一封回音也没有?我那时甚至听到有传言说你已经......”他哽了一下,忽而压低了声音,靠近了问:“还是说,这里有人正在监视你?”

韩非的瞳仁微缩了一下:“是谁这样跟你说的?”

泰伦斯见韩非的反应,意识到事实很可能就是如此了,他短暂地一瞥四下,目光停留在一侧的卫庄身上:“今天上午的时候,市里给出了一份临时翻译的名单,是他向上级提出的建议,韩,该不会......”

韩非一抬眼,正对上卫庄朝他看来的视线,心头猛地一跳,朝泰伦斯打了个“打住”的手势,飞快地低声说:“英文并不绝对保险,既使是在这里你也要记得谨慎使用,”他朝敞开的门口处望了一眼,“因为隔墙可能有耳。”

他说着,退开了一步,以目光示意泰伦斯稍安勿躁,接着放高音量,用英文一板一眼地说:“下午好,泰伦斯先生。我是韩非,有幸担任本次采访的临时翻译,”他说着,转身朝向了身侧的卫庄,“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区第一大队的队长卫庄。”

泰伦斯如梦初醒般点了个头,冷静下来,朝卫庄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卫庄队长,感谢你今天愿意接受我的采访。”

卫庄看了眼泰伦斯伸来的右手,没有握上去,抬手一敬礼:“为人民服务。”

韩非眨了一下眼睛,朝泰伦斯解释说:“他的意思是见到你也很高兴。”

泰伦斯略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这是我们这里的一种......传统,”韩非压低声音说,“你可以不用在意这个。”

“我在路上见到很多人以这种方式打招呼,有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也有七八十岁的老妪,我认为这很不寻常,”泰伦斯说,“韩,或许你在访谈结束后可以给我详细说说这个。”

“既然翻译也已经到场了,”卫庄赶在韩非开口前说,“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开始了,泰伦斯记者?”

韩非替他作了翻译,泰伦斯问:“当然,那么我首先想问一问卫先生,你今年多大了?”

韩非转达了他的问题,卫庄:“虚岁十九。”

“他说他虚岁十九,”韩非朝泰伦斯说,“这是中国一种传统的计龄方式,按照西方的历法,应当是刚满十八周岁。”

“传统,”泰伦斯问,“这就像是刚才的敬礼?”

“这是一码归一码的,”韩非顿了顿,“但我现在没办法给你展开解释。”

泰伦斯点头:“那么卫先生,你学历是?”

韩非:“卫同志,泰伦斯先生想知道你的受教育情况。”

卫庄坦然说:“我只上念过五年的旧式私塾。”

“他说他读过五年的基础课程,”韩非解释说,“但只学习国文同历史。”

“那么其他的课程呢,像是最基本的物理、化学还有微积分,”泰伦斯问,“难道这里的学生都不需要学习这些吗?”

“在这里,很少有学生能有机会接受系统的西方教育,”韩非看见泰伦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泰伦斯,听我说,如果你想听到真话,那么就不该问这些过分关系到个人信息的问题。”

泰伦斯并不觉得刚才的几个问题哪里越过个人隐私的界线了,但还是点头说:“我此次来华,途径上海老城区里最热闹的商街,注意到市民们并不使用钞票,而是拿一种特殊的票证同店主兑换物品,请问这是否就是同苏联一脉的‘计划经济’?”

韩非转达了他的意思,卫庄说:“确实,这是一种形式的计划经济,但更是领袖基于我国国情制定的全新制度,是完全有别于苏联的两套体系。”

韩非逐句翻译了,泰伦斯问:“既然如此,卫先生,你认为这样一种新形式下的计划经济会成为一种长期zheng策吗,而如果它只是一种临时的应急手段,那么你认为这种体制什么时候将走向尽头?”

韩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卫庄,朝他说出了翻译后的问题。

“我想,这取决于国内具体的经济形势,”卫庄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顿地说,“但是无论如何,我们所有人都相信领袖的判断。”

泰伦斯听完韩非的转述后,径直问:“哪怕有时他所做的决策是一个错误?”

韩非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给出了翻译。“请斟酌你的言辞,泰伦斯记者,”卫庄一抬眼,“据我所知,领袖的决策向来英明,我们坚信他能带领我们创建一个更好,更发达的世界强国。”

“我注意到你反复提及‘领袖’,”听完韩非的翻译,泰伦斯微眯起眼,“但是我很抱歉,根据目前的多方报道显示,他本人的身体状况似乎已经不容乐观?”

韩非简单做了翻译,“如你所见,”卫庄说,“这里是上海,因此首都的情况我了解不多。”

“但是他已经快半年没有做过五分钟以上的公开发言了,”泰伦斯听完韩非的解释后问,“这一点属实吗,你知道我常年呆在美国,对这里的状况还比较陌生。”

卫庄在韩非给出翻译后点头表示理解:“我想事实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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